作为精神科医生，我有时会到综合医院会诊有精神症状的患者，这次会诊的是一个住在重症监护室的女孩。女孩二十出头，两年前的时候得过“类风湿”，经过治疗好转后今年又复发了，而且这次的症状来得更重、更凶猛，原来的治疗方案不再起效，她很快因为呼吸困难不得不住进重症监护室，诊断不再是类风湿，但因为现在症状太复杂，还不能确诊，只能判断是某种自身免疫疾病，而且已经对全身多个器官造成了影响。

我看到女孩时，医生已经给她用药镇静下来了，但她仍然说能“看到”很多白色的虫子在自己腿上爬，因此十分恐惧。当然，虫子是不存在的，但各种解释、安慰都毫不管用，她还是要求别人帮助抓虫子。

这是典型的由于躯体疾病导致的幻觉，“幻觉”是指没有相应的客观刺激作用于感觉器官而出现的类似知觉的体验。幻觉可以按照感官分为幻听、幻视、幻嗅、幻味、幻触等，这个女孩能凭空“看”到虫子，但没有皮肤的感觉，是幻视的症状。

精神科临床工作中最常见到的幻觉出现在精神分裂症病人，其中最多见也最有诊断意义的是言语性幻听，病人凭空听到一些“声音”，这些“声音”中有的是对病人发号施令，有的是对他的行为举止品头论足，还有的是几个“声音”在一起讨论病人，甚至有的病人在思考的同时听到“声音”大声讲出他的想法。

涉及到其他感官的幻觉更常见于器质性疾病，如幻嗅常常是大脑颞叶损害后出现的症状，而枕叶癫痫的患者可能觉得眼前似有闪光、彩球等，少数表现为复杂的幻视，如看到实际上不存在的人或物。长期酗酒的人在停止饮酒后会很可能出现戒断症状，严重者会有生动的幻觉，会看到虫子、小人等。

加拿大神经外科医生W.G.潘菲尔德于曾经在大约400个进行脑手术病人的大脑皮层上作了电刺激探索：刺激枕叶后部，病人常报告有光、色或暗影的感觉；刺激颞中回、颞下回与枕、颞与顶之间的皮层，病人常报告仿佛听到了几年前听到过的某个熟人说话的声音，或眼前出现了某个熟人，甚至会再现过去经历过的一段情景。可见，幻觉是大脑功能异常的一种表现。

我会诊的这个女孩，以前并没有精神病史，在自身免疫疾病加重时出现了幻觉，说明她的大脑已经受到侵袭，提示病情严重，预后也不理想，急需加强治疗。

我和内科医生解释了她的幻觉并做了一些建议，正准备离开病房时，病人家属却拦住了我。本以为他们是希望听我说说对病情的看法，这几个人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病人之前请“大仙”的经过，他们说病人来医院之前几天就已经有这样的幻觉，家里人都认为是“撞邪”、是死人的鬼魂在纠缠她，所以请了一个当地有名的“大仙”，一番作法驱鬼，病人竟然好了，所以他们和我说的目的是让我不要“误判”她有精神问题。

医学实践中很重要的内容来自于对病人的观察和总结，大多数疾病具有一套该疾病特有的症状，而不同疾病也可能有某些相同的症状，就像幻觉既可以出现在精神分裂症病人，也可以出现在躯体疾病病人；不同病人出现的幻觉可能有不同的特点，有幻觉的病人同时出现的其他症状也会因为疾病不同而大相径庭。

人是万物之灵长，是最复杂的生物，虽然发生在人身上的很多现象还没有能全部解释清楚，但医学经过漫长的发展已经取得了一点进展，当然，这是很多代医生积累的结果，而且这种积累还会一直缓慢但持续地进行下去。医生在接受培训的时候要尽可能多地看病人，积累经验，学习区分正常与异常、辨别此种症状和彼种症状、鉴别一种疾病和另外的疾病。

我不能要求一个普通人有全面的医学知识，尤其是精神病学知识，但对他们不尊重医学的态度感到既可叹又可悲，因为这可能会延误他们亲人的治疗。当然，我也理解这与文化背景有关，与整个社会对于精神疾病不宽容、对精神病人歧视导致人们普遍的病耻感有关。所以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科普工作，让大众了解更多的精神病学知识。

祝福女孩能康复！

  杨磊 医生